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jpeg

作者:薩孟武
出版社:三民
ISBN:9789571441634

雖然我很喜歡紅樓夢,但稱不上精通或有研究,頂多就是在網路上看看文章,或者是逛書店時看到有興趣的、講紅樓的題目拿來翻翻而已。之前在網路上找到台大歐麗娟老師講關於紅樓夢的課程影片,也一直發願有空要來看,但當然是一直拖著;最近終於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所以發下狠開始上課,寫文章的現在聽到莫約一半的進度,開始分析迎春,之後會繼續再接再厲把課聽完。

所謂的研究真的是一門非常謹慎的學問,我們對解析小說總偏重在人物的性格與行動,但事實上要分析一個文本背後需要很多不同領域的研究支持,不管是心理學、社會學還是歷史、建築學等,要通盤了解作者筆下那個時代,這些是不可或缺的基本功;歐麗娟老師的課花了很多時間在告訴學生不要用現代人的觀點去為那個時代下論斷,在課堂上也引用了很多不同領域的專家的研究論文,聽課的過程我才發現可以從很多不同面向去看待小說中的劇情,收獲很大。既然老師在課堂上引用了很多書,理所當然也就推坑聽課的人自己去找來作延伸閱讀(書單無限增長中),這本《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被我借來讀的。

雖然這麼說,但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本書的名字,大學時代上課時老師就有推薦作者薩孟武為四大小說寫的四本小書,當然年輕人只想玩聽過就忘了,一直沒去看,這次也算是把該補的書補完。本書作者薩孟武是一位法學者,但是不務正業對中國的政治思想史與制度史非常有研究,也撈過界出版過很多相關著作。書中開宗名義點出作者知道紅樓有版本問題,即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作者不同,導致續書與原作有所扞格,但作者想談論的是一個大方向,所以在書中還是將百二十回一併做為文本引用論述,這個部分我個人比較同意歐麗娟老師的看法,既然作者不同,對人物的理解與刻畫自然有所差異,因此如果要單純分析人物,應以前八十回為依據;然而續書作者高鶚為同時代人,相信社會氛圍與價值觀會比較相近,如果就書中關於制度、生活等情節探討,以百二十回為範圍錄入是合理的,所以我覺得本書的內容可以分成這兩個部分來紀錄心得。

再者,作為民初學者,薩孟武經歷過五四,相信五四學風對他也有所影響,那時的知識份子崇尚西方進步、詆毀中華傳統文化,可能也因此作者在書中對裡面的一些傳統俗套加以批評,而時至今日我們也知道,許多歷史學者已經對義和團與五四運動帶來的影響做了新的翻案與解析,所以書中的觀點對我來說當然有所啟發,但大致上來說——尤其是人物論的部分——還是不同意居多的。

首先要先說的是書中關於賈府制度的問題,作者點到了一個我一直以來沒有想到的部分,我們一直覺得賈府會敗落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過於鋪張浪費——根據歐麗娟老師課堂上的講解,還要加上清朝降等襲爵制度,導致賈府收入一年趕不上一年,卻還是照著祖宗規矩行事,導致內囊盡上來——實際掌權的鳳姐、當家的王夫人以及心裡明白但年高不管事的賈母都知道,但這件事情為什麼要到探春理家之後才有人做改革?作者在這裡提到了一個觀點:因為賈府沒有分家,所有的用度都是公中的,既然減省下來的費用與自己無關,大家當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著底下人在每項差事裡弄錢。對照探春理家之後,園子分了人管、再多掐一根草也不能的情況,可以知道在事不關己的狀況,資源再多也是任人糟蹋、不會有人願意出聲的,這在當代共產主義吃大鍋飯的狀況也很明顯,既然多做沒有獎勵,大家自然也就擺爛等著拿好處,管事的人以和為貴自然也不會深管,這是人性的弱點,也是我不曾想過的觀點,在讀到這些分析的時候真的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對我來說真的是一種新的啟發。

書中還有其他關於制度的論述,因為作者是這個領域的專家,對這些設定有著自己的觀點,不過就像前面提及的,可能因為五四的影響,有些地方我覺得有點過於揚西貶中(例如吃飯用的桌子東方用圓桌這件事被拿來比喻成中國人喜歡結黨,這我就覺得有點太過了),不過這也是每個時空中的人的不同觀點,就像作者一直提及賈府從上至下的宗教活動(賈母每天五斤油點光明燈、巧姐出花家裡供奉神明求平安、劉姥姥進大觀園後賈母與巧姐身體不舒服,鳳姐要彩明念了祟書本子燒紙錢送祟等)很迷信一樣,當時的人的想法就是這樣,拿我們的觀點去斥責她們並不是這麼公道,所以這部分暫且不表,接下來想講講書中關於人物的部分我不太同意的觀點(謎之音:反正你就是想講人物論嘛)。

由於作者在人物論的部分使用了後四十回文本,所以有些地方的論述我並不贊成,像是作者覺得賈母年老昏聵、被鳳姐蒙蔽,只一味高樂,但我同意歐麗娟老師的說法,對賈家的狀況賈母心知肚明,甚至連哪個孫女兒出類拔萃都知道,但她畢竟是賈府最高權威,出聲了小輩反而不好做事,所以裝作不知道而已。至於書中專章批評鳳姐的專權,又說她平庸無才,這點我當然也不同意,遠在我第一次讀畢紅樓夢、沒有這些線上影片課程之前,我就不覺得鳳檢是個奸猾小人了。雖然有些地方那時候看不太懂(例如王熙鳳正言彈妒意那回,我那時候就想趙姨娘是賈環的母親,為啥不能教訓他?),但在前八十回中,鳳姊的機敏以及才幹我個人是讚許的,尤其鳳姐並沒有真的上過學,僅憑著自己本身的能力撐起即將頹敗的家族,比起那些後事不知的王孫公子不知道有責任感多少倍;此外,書中喜歡用「長於婦人之手」來形容玉字輩的不爭氣,但我就很想問:既然古代不讓女人讀書識字,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育之下又希望女人有遠見、養出光耀門楣的好兒子,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失敗了再把責任推到母教身上,你們這些人的藉口也太輕巧了吧?

後來上了課,才知道原來在當時的禮法制度下我們現在看似不合理的行為舉止在當時都再正常不過,但必須說在王熙鳳的人物論部分我有點不同意歐麗娟老師的翻案,有些地方我覺得她過於美化王熙鳳這個角色。雖然她的努力與獨木難支都看在讀者眼裡,但我在讀紅樓夢的時候覺得她是真心要弄死二姐和張華的,二姐在園子裡任她擺佈不論,她要旺兒去殺張華,事後雖丟過不論,但怎知不是因為如果要查訪勢必得多一個人知道秘密更不安全,與其如此不如先按兵不動,就算後來張華再鬧起來,既然告謀反王熙鳳都不怕,恐怕也沒有賈家權勢無法平伏的事情,這才是她計算之後得到的結論;至於賈瑞自然也是如此,為了保住自己的聲名(就算是賈瑞起淫心,王熙鳳設局時說的曖昧話語傳出去也不好聽)賈瑞自然非死不可,這倒是沒有什麼她無害人之心的想法。至於二姐的孩子我認為是胡庸醫的問題,比照賈環與後三春的例子,庶出的孩子在禮法制度上仍認嫡母為母親,算來是賈璉的宗祧,論理鳳姐不會在這上面動手腳。

另外不能不提的當然就是寶、釵、黛三人的關係,說實話我第一次看紅樓夢的時候不知道什麼紅學也不知道什麼續書,那時候真的是覺得賈寶玉遇到瘋女人,每次黛玉在那邊鬧我真的都看得很生氣,而且我也不喜歡晴雯,覺得就是個狗仗人勢(我真的是這麼想的)的丫鬟,寶釵我也沒什麼感覺,就覺得還挺路人的——不是說她戲份不夠,而是感覺就是班上那種同學,訂飲料還是郵購不會忘記他一份,但其實不熟。所以後來看到這麼多人抑釵揚黛我真的很驚訝,而且幾乎都一致讚揚晴雯,害我陷入認知障礙,想說是我的錯嗎?

在本書中薩孟武分析釵黛的寶二奶奶之爭最後由寶釵勝出的理由有三,一是她身體比黛玉健康,二是她與下人交好,三是賈母元妃看準,這個部分我也是同意歐麗娟老師的觀點。其一,健康因素自然是富貴人家擇偶的條件,我相信這也是元妃在權衡之下透過賞賜表達自己意向的理由,但之前張道士要為寶玉說親時,賈母就說過這孩子命不該早娶,等過一兩年再說,同時黛玉也在吃各種補藥,焉知不是賈母在等黛玉好?而且前八十回處處露出的文字,都擺明了幾個長輩看準了寶二奶奶是黛玉無疑,而且我也同意歐老師的觀點:寶釵是因為內三旗的選秀義務來到京城,母家的身份地位與賈府相當,本來就是在高枝上的人,所以並沒有貪圖寶二奶奶地位的想法。

其次,寶釵跟下人好,小丫頭多喜歡她,但寶釵處世圓滑這件事處處得見,對她來說這本就是個性所致,再者,她就算討好下人,對她爭取寶二奶奶地位這件事一點幫助也沒有。在當時的制度下奴僕是主家的附屬品,即使有臉面的老家人受年輕主子敬重,但主子的婚姻大事必是插不上嘴的,還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小丫頭?賈母對黛玉的疼愛前八十回處處可見,後來壓過她的也只有一個寶琴,但寶琴已經許了梅翰林之子,與寶二奶奶之爭無緣,本書作者對人物的點評略嫌過於粗糙武斷,這部分我覺得有待商榷。

不知不覺打了一堆,為了避免太長就此打住好了,我才不要厚話到心得寫到兩篇。作者的專長在政治制度,因此我認為這部分有可觀之處,也從裡面學到新的觀點;當然如前文所述,因為我們生活的時代畢竟有差距,觀念上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當然這本小書(說小書別無他意,因為不厚、很快就可以讀完)依舊值得一讀,簡單記錄一下讀書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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